“你们就那么确定能够吃掉我?”
少年冷笑,刀尖点地,一股无形的气旋缓缓升起。
那一刹那,时间的流速仿佛都缓慢了起来。斗篷男瞳孔猛缩,他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爆发,疯狂包围而来的极致危险。
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拖进深渊之底,万虫噬身的折磨。
还未完全显露出来就已经如此可怕,真的让他施展出来那会有多么恐怖?
“老万,动手!”
不用他提醒,中年男人早已行动。男人将插在地上的长枪像标枪一样投了出去,投掷时的巨大力量让枪尖都为之嗡鸣。
“妖鬼缠身!”
剧烈的气浪将长枪狠狠弹开,凄厉的惨叫从地层深处传来,无数色泽的古老冤魂穿越地心之核,疯狂地扑向少年的身体。
升腾着的无数灵体在乱窜,盘旋在天空,渐渐形成一个漩涡,疯狂的涌入少年瘦弱的身体。
他们狂暴,凶猛,渴求鲜血,充满仇恨。
作为施术者,阿塔能够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身体被不断地摧残,撕扯着,拉扯着,也在咒术的力量下不断重组。
但,这个术式的完成本就很难。
因为玛卡法尔黑森林原本就是邪神陨落之地,上古时代的前线战场。
这份曾被邪神之血浸染的焦土下,埋藏着无数惨死的灵魂,它们因无法落叶归根,而得不到净化,因不能得偿所愿而,而化身恶鬼。
想要驾驭在他们之上,唯有绝对坚定的意志。
但即便成功,获取了足以匹敌万军的伟大力量,他也会失去近半身的血气;失败,他会成为这片森林上一个永久游荡的行尸走肉,被万千鬼魂操控的,只知道杀戮的疯魔。
阿塔也是在赌,搏一搏自己的命。
他清楚,自己太过弱小了。刚刚仅是拉着少女躲开尖刺就已经是他现在反应的极限。
如果想拖住他们,为阿兰娜留下生的希望。
那他就必须,燃烧生命!
冤魂风暴一点点散去,像沙尘云幕被剥开般扩展了视野。
只见少年半跪在地上,皲裂开的伤痕近乎遍布全身,散发着淡淡的蓝光,他的发丝变得灰白,双瞳中熊熊燃烧着蓝白色的烈火。
阿塔感受到血管中流淌着的魂血既冲刷着四肢百骸,也在侵蚀着他,那种发自灵魂的炙热,以生命而燃烧的火焰,让他痛苦万分,却又充满力量。
他颤巍巍地站起身,全身枯瘦如柴,仿佛油尽灯枯。
但下一秒,长刀拔地挥起,蕴含着大势的一刀向前砍去,像是有武神在替他出刀。
这一刀超越了人类所能做到的极致,踏入了另一个领域。
名讳老万的中年男子眯缝起眼睛,他从这平平无奇的一刀上感受到了可怕的力量,甚至对生命都具有极大的威胁。
明明没有砍向他们,却不由自主的想要抵挡。
这是一种直觉,在战场之上无数生死之间所磨砺出的直觉。而现在,他仍相信着这份直觉。
他极快的把枪横于身前,果不其然,刺目的火花从枪杆中间爆发,金属断裂的脆鸣在耳边响起,枪杆上传来的重量让他根本支撑不住,劈砍过来的刀势的威力根本未曾减少半分,他本能的想要后跳。
正是这个举动救了他。从左肩到后腰的一整块位置绽放出鲜艳的血花来,难以忍受的痛苦冲击大脑让他短暂空白了几个呼吸的时间。
回过神来,一道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劈开的伤口已经出现在身上,他不由自主地倒在血泊中,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。
他挣扎着转过脑袋,不远处他的那位同僚已经被斩首,只剩一个无头尸身在向天空喷洒着血水。
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,沉沉的昏睡感袭来,将他包裹,吞噬。
老万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少年靠近的面孔,那么年轻稚嫩,那么惹人爱惜。
但那副面貌却有着一双魔神般燃烧着烈火的眼睛。
这会成为他毕生梦魇。
……
阿塔喉咙一甜,咳出一口鲜血,再次半跪下来。
被灵魂力量侵蚀的身体有些半透明化,他还未曾适应这个状态,并未想到自己的力量会变得如此强大,仅仅挥出一刀便将对方一个重伤,一个枭首。
他感到脑子很乱,有无数灵魂记忆在他的大脑中枢充斥着,令他近乎头痛欲裂。
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状态,他才能凭借着某个冤魂的记忆,挥出那至强无比的一刀。
他很想休息一下,很想沉沉睡去,但已经有人不会给他这个时间了。
大地在震颤,龙兽在轰鸣,由沙雾组成的气幕姗姗来迟。
重甲地龙骑兵们终究还是抵达了这里,他们的长枪指天列阵,将少年团团包围。
为首的长官已经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和倒在血泊中的男人,那是保护他们执行任务,从王都调来的护卫官。
已经无需再多说什么了,现场已经很明显了,那个跪在地上拄着长刀的枯瘦少年。
是敌人。
忽而一阵狂风吹过,遮住月亮的云层被剥开,银白的月辉倾洒在黑森林的土地上。
阿塔微微抬起头,忽然望见天空中明月又高又圆。
月黑风高杀人夜。
少年露出有些嗜血的笑容,拔起长刀,脚下一蹬便向军阵中冲锋。
众骑兵的骑枪早已蓄势待发,也同时挥刺出去。
刹那间,鲜血迸溅,四散纷飞。
……
“我感受到阿兰娜的圣愿力了,在那个方向。”
盲眼修女突然向天空中某个位置徐徐一指,阿辛姆老爷子和克鲁村长皆是不约而同的看过去。
一只金色的大鸟穿过云层,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飞来。
那是由圣愿力火焰组成的飞翼。
大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它还在不断加速,就像一枚烈火流星,在天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。
“不对劲,她没有减速。”
阿辛姆老爷子眉头一皱,脚下一蹬,竟是直接踩踏着空气向天空奔去。
烈焰在消散,大鸟的结构在分解,一个娇小的身体从中脱离出来,快速落向地面。
老人在空中高速移动,通过双臂的卸力将少女接了下来,强大的冲力将他们狠狠砸向地层,形成极深的坑洞。
一只苍老的手从坑底扒出。阿辛姆扛着目光呆滞的阿兰娜爬了出来,老人身上满是尘土,双手微微颤抖,显然伤势不轻。
“伯叔,没事吧。”克鲁搀着阿辛姆,看他这副样子,不免有些担忧。
阿辛姆摆摆手示意自己问题不大,随后就将少女放了下来。
盲眼修女将女孩抱过来,握住阿兰娜的手,感受到其中微弱的灵魂力量,疑惑道:“魂控术?”
“那是什么?”克鲁感觉到这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。
“一种短暂控制人的精神和意识的咒术,”修女解释道,“兰娜没道理会中这种咒语啊。”
“那她怎么会?”
女人没再回答,她在集中精力解咒。
握住少女手腕的掌心冲出一股淡淡的金色云雾,缓慢地注入到阿兰娜眉宇间,少女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,眼中饱含泪水。
她一清醒过来便抓着修女的袖袍,眼泪汪汪:“老师,求求你救救阿塔!”
“阿塔怎么了?”
阿辛姆老爷子面色凝重,从刚才开始他心里就有些发突,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。
但阿兰娜还未开口,眼皮却不住的打起架来,阿塔对她体内圣愿力的过度刺激所产生的负担在此时爆发,她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昏睡过去。
盲眼修女轻抚着少女绝美的睡颜,抬起头,白纱带下空洞的眼眶有些瘆人:“让她睡吧,我们想知道的,都会从阿塔留下的讯息里得到。”
一丝淡淡的魂灵残片从修女的指尖飞起,化身成一道虚影,那虚影,依稀能看出阿塔的几分面貌。
“村长,兰娜,爷爷,还有,老师,”虚影看了看几人,缓缓地说道,“当你们发现这条讯息的时候,想必我已经不在了。”
这是遗书。
几人的心,感觉狠狠地被揪了一下,钻心的疼。
“来自异族的追兵追上了我们,为了让兰娜逃出来,为村里的大伙争取时间,我解放了鬼刀中的冤魂。”
“我在兰娜身上下了魂控术,你们知道的,以兰娜她的性子,如果我不这么做,她也许会跟我一起死在这里。”
虚影缓缓转过头:“村长,那天你开玩笑说让我保护好兰娜,可能你没放在心上,但是阿塔记住了。”
“兰娜是我最重要的人,是我所爱的人,”虚影语气有些无奈,“虽然这些话,也无法对她去说了,但是仔细想想,她活下来,远比这些重要吧。”
克鲁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,双手狠狠地锤向地面,泪流满面:“你怎么那么傻?”
虚影笑了笑:“抱歉。”
“老师,弟子不在了,虽然还有兰娜照顾你,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,每天不要总是做祷告到那么晚,按时吃饭,”虚影转过头,“兰娜她心大,犯小错不要总是教训她,她是需要鼓励的那种女孩子。”
修女沉默不语,空洞的眼眶中,不断溢出的泪水打湿了纱带。
最后的最后,虚影走到阿辛姆面前。
老爷子身材高大,虚影得抬起头仰视才能看见他的脸。
阿辛姆也同样在俯视他。
虚影的目光和阿辛姆的目光相对,像是传达着什么讯息。
“后悔吗?”老爷子突然开口。
“当然不。”
“爷爷,您,我最放心不下,我从没见过自己的爸妈,从小在您的呵护下长大,我最亲的人也是您。”
“您心里总是藏着许多事情,但您从来都是说不清,道不明,”
“我希望您放下那些事情,做回自己。”
阿辛姆缓缓闭上眼睛,仰头朝天:“我知道。”
虚影笑了,身形渐渐破碎。
阿塔留在上面最后的一丝力量也消散不见,它只是用来传递信息的工具。
以往这个工具,都是伊切凡人用来向家里人报平安的。
而现在,它再也报不了平安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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